一场考试结束，举子们走出贡院之时，大多低头垂首，沉默不语。
始料未及的农学题目仿佛在每个人的心头都重重地砸上了一锤。
有些人心慌、茫然，甚至是愤怒，不明白主考官写出这样的考题到底意义何在。这世间从未有人教过他们这些，穷尽四书五经，或是农学典籍，易找寻不到答案。
这题目问的不是学识，而是心。
一个立志要为万事开太平的人，总会有些想法的。
这个残酷又功利的世界，需要理想主义者。
宋清月抱着小李琨站在柳泉居的四楼，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，嘴角噙着浅笑。心里想着，若是公爹和李昭知晓，终有一天，腐朽的制度将承载不了飞速发展的生产力，新思潮会将这个王朝淹没，皇室的终点或许会在断头台上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改革。
不过路还长着呢，她亲亲儿子的面颊，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唇角。
……
到底都是举人老爷们，就算面对问题，大脑一片空白，他们也能邹出一篇锦绣文章来。
举子们心情复杂又忐忑地回家洗澡、休息，隔日还有最后一门数学呢！
除了今年参加会考的举子，还有去年因为数学考得太差而被判落榜的那两百来个举子呢！
这些人可是卯足劲儿，苦学了一整年。
有几个去年因为算学而没参加考试的举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！
早知只需要补考一个数学，他们去年就参考了。
省得今年会试还要再加考那些农学题目。
去年恩科数学挂科的那些举子心中更是庆幸！还以为自己那届倒霉呢，没想到这一届更倒霉。去年考试，数学虽然挂科了，可好歹是得了进入科学学院的名额，可以跟着全大周最牛的数学先生——大皇子殿下学习。
可不比那些自己在家瞎琢磨的人强么？
在国子监读一年数学，总归有所小成吧？
不过很快，他们就笑不出来了。
拿到试卷的他们愕然发觉试卷上的题目跟去年比起来，难了不止一个等级。
这就好比平日里做习惯了全国卷的同学，高考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考的是江苏卷，当场痛哭的心都有了。
宋清月不想劳累自己，就只参与了出题，没参与批改，所以这次的数学副主考增加了三位，除了国子监原有的那两位算学博士，和已经做了科学学院数学博士的梁君淮和萧进荣，还有拿了数学竞赛二等奖的江远潮。
不过他们都不负责出卷，只负责批改。
答案都是宋清月事先准备好的，今年的最后一题依旧积分题，想找找看这个时空到底有没有天才能做出来的，所以这一题依旧没有给答案。
举子们在外头转而挠腮咬笔头，几位主考也在帘内闷头做题。
李昭早在娘子没带着儿子离开之前就试做过一遍了，现在正盯着最后一道积分题冥思苦想。
他反反复复在纸上画着一次函数的线条，看着线条下面三角形的区域，心里知道这块区域的面积到底要怎么求，可一旦上升到了二次，那面积便算不出来了。
可从零次到一次，和从一次到二次，这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规律和联系。
脑子里朦朦胧胧地，其实已经找到了一点点门路，可就是蒙着一层纸，不知如何去捅破。
在座的几位，到了第二日的时候，也都在思考最后一道题了。
可依旧是到考试结束，六个人还都没想出法子来。
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没有预料到，几人瞧着瞧着李昭，李昭也无奈摊手。他不愿意去问宋清月，宋清月也耐得住，一直没告诉他微积分的方法。
可就在这在这个时候，李昭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：导数！
会不会是导数？
他挥挥手，立刻让林万福拿来更多草稿纸。
“殿下……”
江远潮想提醒李昭，时间到了要宣布停笔收卷，不过李昭连头也没抬，挥挥手，让江远潮去办：“别吵，我好像想到了。”
江远潮没法子，只好代替李昭去宣布考试结束。
李昭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，用自己的猜想算出结果，接着再用十分笨拙的方式，将二次函数下方的面积进行分割，尝试计算一个估值，果然跟计算出来的结果十分相似！
“哈！哈哈！果然是这样！”李昭兴奋极了，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回家跟亲亲娘子显摆显摆。
但是这里头还有点问题，他就算知道了方法，可到底还没有将过程推导出来。
不过数学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，很多时候，有了开头，有了结果，中间的推导过程很容易就跟着顺产出来了。
李昭看着结果仰天大笑。
萧进荣在旁心痒痒地问道：“殿下这是想出来了？”
李昭得瑟地挑眉，看着五名副主考，问道:“你们是自己想还是找个时间我给你们说道说道？”
五人有点郁闷，既心痒想知道答案，又不甘心。
犹豫、矛盾、纠结！
不管了，先把卷子改了再说！
五人十分统一地没人吭声，纷纷埋下脑袋批改试卷。
李昭慢慢悠悠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摞考卷面前，心情大好地开始批改试卷。
五日后，在保证每份卷子被不同的主考核对过三遍的情况下，结果终于出来了。
李昭则一溜烟跑回家跟娘子报告“重大喜讯”去了。
“瞧瞧，你就说牛不牛！”
某人叉腰得瑟。
宋清月看到推导过程，眉毛高高挑起，继而又皱眉啧了一声，似乎很是不满。
“怎么，难道有问题？”李昭立刻紧张起来，“不可能！我来来回回地思考过好几遍，这个推导绝对没问题。”
“是没问题！”宋清月拉住稍显激动的大狗子坐下，“我就是觉得吧，有点可惜。”
“可惜什么？”李昭瞪眼。
宋清月唉声叹气：“你说咱们大周怎么除了你就没有别的天才了？”
瞧瞧，这说的是人话嘛？
这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，自家娘子居然为了不是别人先解出此题而唉声叹气！
李昭差点被气得吐血！
一把将纤细的美人儿抱起，往桌案上一放，跟着压了下去。
宋清月，你欠教训！
……
一个时辰之后，宋清月懒洋洋地坐在李昭怀里，一边玩着李昭的头发一边笑得乐不可支。
李昭还气哼哼的呢！这女人，忒可气！
——
前三门的阅卷速度总是比数学要慢些的。
农学三问的回答，不必按八股形式写文，于是写成什么样子的都有。
有人满篇圣人之言，有人词藻华丽如龙凤齐飞，但无论这文章写得再漂亮，只要言之无物，最后评分一律会被主考官陆次辅大人改成一个黑色小叉叉。
皇帝非常重视这次的科举，会考名次出来之后，要求亲自阅卷，前面的经意怎么答都无所谓，他现在只想看看这些从小开始学习圣人大道理的举人们，到底是如何回答农学三问的。
于是主考们将三百来份勉强还算言之有物的试卷交了上去，免得把九五至尊气出个好歹来。
……
每次放榜的时候，贡院外头总是人声鼎沸，格外热闹。
李昭和宋清月的马车为了避开人群，不得不绕道而行。
他俩都被叫进宫里去陪着皇帝一道看试卷，宋清月掀开车车帘，望着热闹的街道，脸上全是笑意。
“四郎今年没参加。跟你有什么关系，这么开心？”
宋清月哈哈一笑：“看到我大周人才济济，替父皇和殿下高兴……呀！你干嘛捏我脸？”
“好好说话！”李昭掐着她的腮帮子瞪眼睛。
“就是想起几年前大哥二哥上榜时候的情景了，跟着高兴嘛。”宋清月委屈瘪嘴，“你不会还在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不高兴吧？”
李昭啧了一声，有点郁闷地松开手。
宋清月立刻凑上去吧唧亲了他一口：“阿昭哥哥好厉害，真的，月儿好崇拜你！哥哥看我真诚的眼睛！”
李昭翻白眼，心烦地把宋清月的小脑袋扒拉开了。
宋清月又靠过去哄了闹别扭的狗男人两句，靠进他怀中柔声道：“说真的，我先前就教过你导数的概念，这一点，别人没法跟你比。你能做出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，对不对？若是之前我没教过你导数，夫君可还有信心这样快推导出来？”
李昭沉默。
好像还真的有点困难。
“这里头的极限思维与割圆术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既然能想得到如何计算圆周率，自然也应该能慢慢想到微积分公式的推导过程，我就是想瞧瞧，咱们大周到底有没有天才了。”宋清月缓缓说着，再次叹了口气：“理工科人才还是太少了。”
这回轮到李昭搂着宋清月的肩膀安慰她了：“别心急，再过五年，整个大周都会变得不一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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